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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私人的白气球

2017-03-26 大白 北京同志中心


结束集体教育实习之后,在学校无事可做,我决定回家休息几天。然而窝在家里也只是整天捧着手机,热切期盼弹出某个人的消息框。


第一天有得聊,第二天只在晚上聊了几句,第三天她消失。


我想她可能在赶实习材料,大概很忙。


睡了一个回笼觉,我突然想清楚了,不是我们很忙,是失去集体实习那种情境设定之后,我们没有日常的细腻来绑定吃喝拉撒,很自然各自生活到了别处。道理都懂,可惜只有我总是兜在圈子里。

 

— 1 —


那时集体教育实习分组刚下来,年级里有36个人被安排在L中学,在实习组里湿湿一个人也不认识,除了这个春天刚刚认识的我。我以为我们认识了蛮久,追溯起来原来也只有浅薄的三个季节。理所当然,湿湿所有的活动都将与我捆绑。


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保持亲密距离,也拒绝鲜有的主动亲密,一个人独来独往,阴翳到爆炸,仍与集体保持适度的粘连,避免消息阻塞。湿湿和我不一样,懒起来像瘪气球,任务一来却恢复高强度的执行力。我们可能毫无共性,但捆绑起来很是合拍,不需要磨合。



36个人打包好自己生活化到极致的大小物件,塞进大巴车,从这个小城市奔流到隔壁小城市。湿湿被窗外快速移动的高速路迷惑到犯困,一头扎倒在我肩上。


一趟城际大巴的路程还不够清醒,我们的身份就莫名其妙地从xx师范大学的临近过期即将下架学生被标签成xx中学的实习老师,每个人都懵成压箱底的毛巾。


宿舍条件比较差,但结构有趣,是两层的复式,二楼宽敞明亮,一楼阴暗潮湿,下水道的异味毫不含糊,湿湿觉得爬二楼好啰嗦,于是整个一楼就只有我们两人,拉上帘子就有了私密同居的氛围。


第二天我们五点五十起床,迎接人生中第一声嘹亮到心虚的“老师好”。


我保留了不午休的习惯,所以一开始对于宿舍生活粘连得不是那么紧密,于是看班看宿舍就很勤快,怯懦的性格居然也招徕了高一孩子们的好奇与偏袒,每天三餐在教职工食堂的消遣话题我都在聊与学生的二三事,暗自庆幸过度内敛登不上台面的我能够轻易和学生打成一片,好像是陷入了低幼的成人童话。


有一天下晚自习回来,湿湿扔下了包就往宿舍外走了,没有回应我,晚上十一点多查完寝室回来仍是没看到她,手机还是仍在床上没有回来过的迹象,提示灯一直闪着,我知道其中一定有我连续轰炸的消息。


我真的被吓到了,直接穿着大裤衩出门找湿湿。



出门后发现宿舍前的小树林里坐着两个人,仔细辨认出其中一个是湿湿,另一个是实习组副组长,一个立志从教的学霸妹子。我不敢吱声,站在她们身后试图以嬉皮笑脸的方式插入她们的语境中。

 

“当然每个班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刺头,我们班也有,你要想他们并不是本身带有恶意,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并不会考虑自己言行的后果……”


“……”

 

当我听清楚她们聊天的内容,第一反应是原来我和湿湿之间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亲密,她省略掉了我去找一个自己不怎么熟悉的人倾诉。


后来我才思索出来,因为我和自己班上的学生关系太融洽甜心,可笑的对比让她心寒,我每天都在聊学生如何如何喜欢我,她每天都在抱怨学生怎样疏离她,得不到我有意识的关注和安慰,只能自己原地棉花式爆破,她一定无助到了顶点。


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来,我假装睡着,天很热我还是把脸埋在被子里,偷听她的动作,卸妆,洗脸,拍乳液,解开内衣扣,躺下,关上我们床头之间的小台灯,然后把脸埋在被子里。


我很害怕,感觉整个心脏裸露在空气里,秋老虎的夜里我憋出一身冷汗,我很害怕,从没意识到其实自己骨子里这么在意湿湿,害怕第二天一起醒来时我们可能不会开口。


第二天醒来,我们果然没有交谈,刷起牙很干涩,洗脸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指是浮肿的。


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,照常进行教育工作。后来在食堂和湿湿碰上,她跑过来捏我的手臂说没带饭卡,于是我们就这样重新绑定在一起,吃完后腐败地回宿舍睡回笼觉,又什么事都没发生了。


往后我一直留意着不再过分聊起和学生的相处细节,尽管安慰他人的技能为零,我还是死撑着愚蠢的开导套路来宽慰湿湿。

 

— 2 —


后来我有意识地常常在宿舍逗留,即便中午不睡觉也尽量在床上干躺着,或者就坐在床边扣手指玩手机,顺便偷拍湿湿熟睡的样子,偶尔戳她婴儿肥的脸完全不会把她弄醒,这样的午休时光非常有趣。


完全适应实习班主任的节奏之后,我们都摸索出了大片自由活动的时间,每天晚上八点之后可以不去看班,这个时候湿湿喜欢拉上我出学校采购零食囤货。


经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,旁边是居民楼喷射出来的生活瘴气。湿湿总在我们踏入黑暗的那一步突然勾起我的脖子,然后看着我回避的脸说“大白你好可爱”。



我幻想她那卷长发也像千万只触手深入我的眼耳鼻口,但很快它们又安分地收束平整,然后我满脸都是她身体乳的味道。


天气转冷,至少是昼夜温差大,湿湿有足够温暖的珊瑚绒毯子,却没带一件外套,我把自己新买的黑色卫衣丢给她,到了夜里我卷起自己那床薄薄的毛巾被就往湿湿床上挤,总是第二天醒来除了满身乳液的味道,还记清了她一串梦话。


有一次睡前,实习组里一个小伙伴给我发来一张图片,是查寝晚归,湿湿和我从学生宿舍出来的背影,整条校道上只有我们,双臂缠在一起。我躲在被窝里笑,湿湿不明所以。

 

“发神经啊白老师,你干嘛躲在被子里笑?”


“没什么,不告诉你。”


“哎呀哈,别给我搞七搞八的啊你……白老师,我觉得你像猫一样……”


“可是我是猫你就会把我丢出去了,你总是不喜欢猫猫狗狗。”


湿湿的手落下来在我背脊上婆娑,然后打开她手机里那些我从来不喜欢的华语主流歌单,但我都听得下。

 

十月中下旬省会城市有一场双选会,可以说是大四开学以来听说过的最大型双选会,一个人风风火火调课请假。


真正去到会场时感觉并没有什么收获,因为我发现无论坐下来跟对方聊什么我都掩饰不了内心的荒凉,自己分明是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。



省会城市一家业界口碑很好的传媒公司表示愿意接收我实习,但回程的动车上我已经拟好拒绝的草稿了。


一直控制不住莫名其妙的荒凉,持续想到湿湿,想到最后我们总会为了各自发展分道扬镳。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这么多乌漆漆的情绪,一直回到宿舍我还是丧着脸。

 

“白老师你回来了,我好想你。”


“嗯,我也是。”


“你敷衍我!我真的想你白老师……”

 

我抄起一本书盖住脸,保持万能的傻笑,假装看不懂湿湿眼神里那团东西,也许她饿了,也许她困了,也许刚刚跟班上的学生对峙一场,也许跟我一样害怕。

 

— 3 —


实习的这所中学在语文教学上的一个特色教学方法是,班级之间作文互评,这次作文轮到我和湿湿带的两个班交叉。


早上上完作文讲评课,湿湿一回都宿舍就直唤我,里面掺着明显是怒气的情绪。


“白老师!我今天要被气死了!你们班的学生什么素质啊!”


她甩出几张被我学生改评过的卷子,“你自己看,怎么有人说出这种话?!好好批注不行吗,怎么留下这么伤人自尊的批语?!”


我被吓到了,拿起卷子强装淡定审视,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,空等着湿湿对我继续审判。


“我不管,你的作文课我要旁听,我一定要亲自看你教训你的学生!”


其实我并没感受到这些批改方式有什么太过出格的地方,我知道学生都没把作文互改当做重要的事去完成,所以语言才这般随意而娱乐。


但我确实被湿湿震慑到了,不能接受一个自己无条件对她好的人这样训斥自己。我很害怕。


于是在我们班作文课上,我把从湿湿那边遭受来的委屈向学生发泄了出来,愤怒到极致的时候声音颤抖无力以至于频频破音。


可是我往教室后面张望时,发现湿湿并没有来听课,我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伤害了学生。


心情不好,回到宿舍摊开画海报用的牛皮纸在地上坐下,想来支烟,又不敢顶着实习老师的身份,实在憋得苦闷烦躁,趁着湿湿还没回来又出去了。



学校四百米跑道被锁起来,根据印象中男学生踩在栅栏的某个支撑点上翻进去,然后慢跑,明明满心悲哀到嗓子发酸又哭不出来,为自己着急。


跑到一半遇上实习组里一个正在跑步减肥的女生,她看到我很开心,一把抓住我陪她犯规去吃麻辣烫,对我们来说这种时候能有人陪自己吃饭相互索取,简直是感恩戴德。


吃得心满意足回到宿舍,身上带着麻辣烫各种添加剂的汤底味。湿湿一边吃零食,一边看着我一直不敢明确表态的某鲜肉的演唱会来消遣,她被自己的卤味辣到说不出话,像匹诺曹综合征一样,辣到一定程度就会打嗝,让我觉得好有趣。


我常常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嘲笑她是一只小笼包,担心里面的灌汤爆浆,因为咀嚼运动下她婴儿肥的脸颊能撑成蜡笔小新。


看到我回来,她把一只鸭脚塞到我嘴里,我嘴里嚼着平时不会主动去吃的鸭脚,换上迷彩大裤衩,又开始了低幼模式的日常会话。

 

“白老师你好可爱!”

“那怎么办,我没有恶意卖萌啊。”

“白老师!”

“我觉得,湿湿才最可爱。”

 

— 4 —


实习五十天很快消耗掉,最后两天我开始一点点打包,开始赶着手绘实习老师风采展宣传海报,每天跪在地上,放着后摇歌单,湿湿忙班务整天不在宿舍,我就一整天不交际不说话,画得也慢,温温吞吞,从一条轻快流畅的铅笔线凝固成一块又老又丑的橡皮檫。


湿湿回来以后觉得我状态不好,以为我不想和她说话,可是其实每到一首后摇的高潮我都想爬起来抱着她,把脸埋进她脖子和长发堆里,每次合上双眼我都幻想自己陷在那个柔软的角落。


莫名其妙的忧虑隔在我们之间,湿湿害怕我阴翳的一面,同时,我又在用奇奇怪怪的方式想湿湿。


我那一场莫须有的抑郁持续了很久,腹黑本质暴露在湿湿面前,已经完全破坏掉了和我们之间相处的低幼模式,和普通同学一样平淡日常而琐屑,甚至为了防止空气突然冷凝才发出声音。


我把两个人弄得很沉重,湿湿也慢慢地减小了“白老师你好可爱”的输出频率。


一直到实习结束的那一天,我还持续跪在地上画海报,看到整个实习组因为要和学生分别而伤心我就更烦,因为我丝毫不难过。


湿湿费劲心思给她的每个学生都做了一份小饼干,担心烤焦了不好吃,担心做的份数不够,担心买回来的包装纸不够好看。


后来学生课间偷袭到我们宿舍门口,整个宿舍的实习老师都沉默藏深了制造无人的假象,湿湿盘腿坐在床上悄悄摸眼泪,我还是没有意识去安慰她,因为我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值得伤感的离别,学生很快就会习惯没有实习老师做背后灵游荡的亲密假象,我们要忙着赶实习材料,忙着做简历赶各种招聘会,五十天并不会改变我们什么深刻的东西。


它只是来见证我比常人更为冷漠的,顺便也更明确了湿湿与我之间的隔阂。她永远是被爱意填充的饱和状态,但我缝缝补补也规避不了泄露。


实习组联系好了返程大巴,女生们在和各自的学生互赠礼物道别,我看不下,和几个男生一起出卖体力帮大家把行李装箱,装完行李再把磨磨唧唧的女生生推上车,关上车门,该结束的就都以女孩们的花妆为代价结束了。



返程巴士在高速路上堵车,我们比预计时间晚归。湿湿没来得及吃早餐,身上也没剩钱,停经高速服务站时我下去泡了一碗杯面剥好一枚茶叶蛋给她。饱腹后湿湿靠在我的肩上睡着,她实在太困了,那颗南瓜头老往下滑,我只好用手一直扶着她额头,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被冷气吹凉的腿上。


我的脖子很敏感,能分辨出她额头那层薄软微烫的皮肤,头发缠绕我脖子的方式,我觉得自己也快要软糯到睡着。


我可能不是过分冷漠才对离别无感,因为我担心回到学校各自生活才是和湿湿最现实的分离。我们只有三个共同的季节,对我来说不够用。


回到学校当晚,湿湿约我去吃烧烤,算是我欠她的,我们说好离开L中学之前一起吃一次烧烤,我一直推脱。上次实习组完成晚会工作,组长带大家去吃烧烤,我不去,让湿湿和实习的队友一起去。


后来当晚我一直到凌晨一两点把舍友都等回来才睡得下觉。那场深夜我担心湿湿到抓狂,担心她喝了酒,担心她和别人聊得太开心忘记我还在宿舍看门,担心她不惦记有一个不聚餐的我。


当她夜深人静卷回一身烟火,我又开始为自己之前过分的在意羞赧,又长又臭的内心戏通宵达旦地出演。


后来赶到学校的烧烤摊,发现其实她还约了一个女孩,整场烧烤下来,我觉得自己的嘴巴只使用了一种吃的功用,本来还企图旁敲侧击回到学校以后我们的生活方式,因为我认真地计较于湿湿“每天都想见到我”的戏说。结果真的只是低幼聊天模式下的戏说。


比如,


“白老师我好喜欢你。”

“白老师你喜欢我吗?”

 

— 5 —


晚上睡觉盖回自己的被子,其实自己一个人睡会更安心,不用压抑那些小动作,不会因为听见耳边某句梦话开心 到不眠。


我落入自己一直鄙视的狗血圈套,被自己发散思维联想加工到的青春梗吓到了,替自己感到肉麻恶心,但更想她。湿湿是一只氢气球,把幻影扎在肚皮里小心保管,仅凭一根细绳就牵住我的患得患失。



谁曾是你的氢气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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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威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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